“此前我从未听说过有一个界叫茶界，有一种人是茶人。”

　　“有的茶人他甚至不喝茶，但是他具备茶的品质。”

　　“茶人都是家国同构的，这一点也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特点。”

　　4月29日下午，国家一级作家、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王旭烽教授在嘉兴大学开展了题为“茶人是怎样的人”的讲座。

　　20多年前，王旭烽创作完成中国第一部反映茶文化的长篇小说《茶人三部曲》，小说将中国茶文化史和中国近代史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第一部《南方有嘉木》和第二部《不夜之侯》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茶人三部曲》还入选中宣部、国家新闻出版署重点选题计划“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

　　2022年，在浙江农林大学担任教授10多年的王旭烽，捧出又一部跟茶有关的近40万字长篇小说《望江南》，组成了“茶人四部曲”。插入大段的茶文化内容，以茶喻人，推动小说发展，成为“茶人四部曲”的特色。

　　那么什么是茶人，以及她是如何以茶人去写家国的？以下是王旭烽的讲座精华分享。

　　就是得用一生来完成这个事

　　在创作《南方有嘉木》，也就是“茶人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时，我已经在中国茶叶博物馆工作了。当时中国茶叶博物馆的馆长跟我说：“欢迎你来到我们的茶界，成为我们的茶人。”此前我从未听说过有一个界叫茶界，有一种人是茶人。

　　因为工作，我采访了很多茶界泰斗级的人物，了解了很多茶人茶事。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他们实在是有趣，这个“坑”就是一个浩渺伟大的宇宙。

　　因为工作我采访了庄晚芳老先生，他给我的书题了一句话：献给全世界的茶人。庄老先生离世的时候，他床头还放着我的《南方有嘉木》，书上是一架老花镜。那个时候我就发誓要把《茶人三部曲》写出来。

　　第一部《南方有嘉木》在1995年底完成了。第二部《不夜之侯》发表的时候也很有意思，报纸上说女作家王旭烽生了对“双胞胎”，其实我只生了一个女儿，另一个就是这本书。第三部《筑草为城》是我请了一年创作假写出来的。当时我一边写，我的女儿一边在稿纸上涂鸦。

　　《茶人三部曲》写了10年，最近马上要出版一套西湖十品，西湖十品写了13年。对我们这些人来说，10年8年完成一件事情太正常了，就是得用一生来完成这个事。

　　不是想写出好作品，去忍耐（这么长时间），而是当你在生活中摸爬滚打，经历生活赋予你的种种狂喜悲哀绝望，感受各种各样丰富的情感，重新站起来，以顽强的忍耐再忍耐，就是这样反而能够让你写出好作品来。

　　《茶人三部曲》（时间顺序）是有问题的。史诗作品往往是以伟大的时间顺时针地作为一个轴线，但是这部作品写到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就断掉了，从理论上说，你最起码从1949年写到20世纪50年代、60年代，但这段历史我当时没有再写。

　　我是后面写的《望江南》，这中间的20年我去发展自己的爱好了。我是一个对新鲜事物有广泛爱好的人。而这种对新生事物的兴趣以及对生活的高度热爱把我的想象力给挖掘出来了。我是跨学科地学习了很多东西，我没有学过中文，没有学过茶文化，但是我的精神资产是极其丰富的，也正是因为这厚实的底部，我才能完成我的创作。

　　所以我也希望当你真正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把这个做事情的过程，这个做事情的目标，尽可能做成，这样即便你失败的时候，是一点都不会慌张的，失败也是目标的一部分。

　那个“过一会儿”就是历史的瞬间

　　《望江南》这个标题出自苏轼的《望江南·超然台作》。“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苏东坡的这句话是非常深刻的，因为人终究是要死的。他给了你一个界定，你要是没有赶紧生活在当下的那种认识，而是沉浸在以往，那么你也就没有当下。

　　而且“望江南”还是一种中药，写茶人用了这个“望江南”（为豆科决明属植物），用了决明子的这样一个药性，也是很珠联璧合的。

　　我们喝茶，不管这杯茶是有名的还是没有名的，只要你想一想喝完有没有回甘。如果什么感觉都没有或者苦得要死，那它就不是好茶，即使它名气很大。但是如果你喝了这杯茶以后，你有回甘，这一定是非常好的茶。所以凡是能够让你回味的生活，一定是你值得过得不浪费的有意义的生活，哪怕是坐牢。

　　回甘要有时间，不是说一杯茶喝完马上就有，要过一会儿那感觉才会出现。而那个“过一会儿”就是历史的瞬间，虽然对我们来说，历史的瞬间就是书上的几行字，但是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我们要对空间与时间有一个认识。

　　写小说也好，做人也好，给自己建一个以时间和空间为轴的坐标系是很重要的。在这个时间和空间的轴线里面，你的交叉点在哪里，这也很重要。因为你有这种认定，那么你的格局就出来了，你才会对小说产生基本认知，对人生拥有特定锚点。为什么我的《望江南》那么久才写出来呢？就是因为我始终把握不了那个时代。

　　但是后来，读了那个时代的很多很多书，我也就会写了一点。其实人生的任何事情都特别简单，就是我要做什么，然后怎么做。就那么简单，写作也是这样，比如我写《望江南》，我以茶、以茶人做我的内容，作为我的点，我写时把它放在那个时代的具体时空里，在光阴的缝隙里找寻细节，那也就差不多写出来了。

　　我们要关注细节，也不要回避一些重大历史事实。要选择读一些情节，一些对话，甚至一个延伸，一个刹那间的表达，这里面就有很丰富的东西。当我们写一个很重大的事件时，我们要找到细节去写。很重大的甚至那些粉碎性的事件也要发生在日常生活中。

　　茶人就是精行简德这四个字

　　如果从国家和家国的角度看《望江南》中的人物，那我们就会发现杭嘉和是家国中人，他贯穿了《茶人四部曲》，是精行简德的代表；方越是处于家国常常分裂而斗争和内心煎熬的人，他父亲是汉奸，但他是个志愿军战士；罗力是家国不分的人，他是个北方的地下党，他的精神是十分坚韧的；婉罗是只知家的人，从不关注外界；吴坤是把公国变成私国的人，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寄草是未经比较国与家的人，很轻信很激动，但她的直觉又是很准确的，从不犯大错误；方西泠是以个人为家国的人，是个实用主义者，非常虚荣；嘉平是有国无家的人，是一个天生的集体主义者和政治家，把个人、家庭的坎坷放在一边；杭盼是回避家国的人，关闭自我但忠于自己；曹家远是以爱情为家国的人；吴升是有家无国的人，是一个老甲鱼、老狐狸、老母鸡。

　　这些茶人都是家国同构的，这一点也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特点。

　　茶人就是精行简德这四个字，或者说是文化保守主义，讲究和平，讲究中和而不是狂热，就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寻找一个平衡点。在平衡中生活，在平衡中寻找真理。

　　有这样一种生活方式的人，我们可以说他是具有茶的品格的或者说是茶人。但我觉得这样的理解，还是太简单了一点，茶人和茶和生活一样，并不需要那么规范地去理解，我们要去寻找回甘。

　　茶是约束人的，但不会让你成为一个苍白的人，因为内心是要饱满的。但是你的饱满又不至于让你的内心狂呼乱炸。所以要做一个有分寸、有智慧、有胆略，但是又不莽撞的中和的人。而这种状态是要修炼的，茶人就是通过这样的修炼而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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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许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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