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嘉
独家视角 读嘉呈现
“南湖”之名
变迁史
若论知名度,南湖恐怕是在嘉兴之上。嘉兴假如是一个人的话,那么南湖就是禾城的眉目,有了南湖,禾城的面貌就显得生动而清晰,也更为世人所知。
很多人都知道,南湖又雅称鸳鸯湖。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南湖跟鸳鸯湖并不是一个湖,或者说,鸳鸯湖虽也可称南湖,但此南湖非彼南湖,此鸳鸯湖亦非彼鸳鸯湖。
南湖之名的变迁,可说是自宋元到明代,嘉兴经济、文化发展的缩影。
中唐时,嘉兴有两大名湖
南湖是由古潟湖淤积而成的湖泊,其形成的年代已不可考,至少在唐以前就有了。
但南湖成为一方名胜,当是在中唐之后,唐人的诗文中,已经写到“鸳鸯湖”“南湖”,可见名气不小。
中唐时,嘉兴有名的湖泊有两个:一名“鸳鸯湖”,位于嘉兴城南;一名“滮湖”,位于嘉兴城东南。
有关这两个湖的形成,明弘治《嘉兴府志》和万历《嘉兴府志》这样记载:
(长水塘)正流三十里至郡城南,潴为鸳鸯湖,而分流入郡城为韭溪,又分为爽溪并入望吴门达于北运河。又支流东北三里达螺潭,与鸳鸯湖水并会于滮湖。
漕渠自余杭而来……入秀水境,经学绣塔、白龙潭潴为鸳鸯湖。分为三支,东流经五龙桥,南合长水,东南合海盐塘水,汇为滮湖。
“潴”,就是水积聚之意。鸳鸯湖是长水塘的水积聚而成,滮湖是运河(漕渠)和长水塘、海盐塘的水积聚而成。
大致在唐之前,鸳鸯湖、滮湖虽已存在,但并不太大,随着大运河的开凿和唐朝对江南的开发,尤其是中唐朱自勉嘉禾屯田之后,需要有大的湖泊来蓄积和调节运河的水位。
这样,当天旱之时,湖水进入运河,运河通过四通八达的沟渠灌溉农田。而当雨季时,农田的水排入运河,运河又排入湖泊。
鸳鸯湖、滮湖的形成,使得嘉兴农田在旱涝保收的同时,保证了运河的运输水位,可谓两全其美。
从唐到元,南湖指的是鸳鸯湖
滮湖因位于嘉兴城的东南,故又称为东南湖。
而鸳鸯湖位于嘉兴城南,故又称南湖。不错,从唐到元,南湖指的就是鸳鸯湖。
宋祝穆《方舆胜览》说得明白:“南湖,在嘉兴,又名鸳鸯湖。” 而鸳鸯湖的得名,是因为此湖由东西相邻的两湖形成,状如鸳鸯交颈,所以称为鸳鸯湖。
宋张尧同《嘉禾百咏·鸳鸯湖》云:“东西两湖水,相并比鸳鸯。湖里鸳鸯鸟,双双锦翼长。”附考说:“湖在郡城南三里。澄海门外。湖中多鸳鸯故名。”又说:“人云东西两湖相丽如鸳鸯也,亦曰双湖,总名南湖。”
说实话,鸳鸯湖的得名,应是指两湖相连,至于湖中是否有鸳鸯,史无记载。
想来要是真有鸳鸯,方志中是绝不会放过这一精彩之笔的,所以朱彝尊《鸳鸯湖棹歌》说“自从湖有鸳鸯目,水鸟飞来定自双”,说得有点含糊,显然也是存疑。
从《嘉禾百咏》中既有鸳鸯湖又有滮湖可知,这两大湖在宋元时都是嘉禾名胜。但平心而论,从中唐到宋元,鸳鸯湖的名气远在滮湖之上。
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多在鸳鸯湖畔营造休闲别业,如中唐诗人丘为贞元年间在此归隐,唐德宗时的名相陆贽有一“鹤渚”,唐宣宗时的名相裴休有一“裴岛”,五代时吴越国王钱镠之子钱元璙营建了最早的烟雨楼,宋时著名词人朱敦儒在此隐居,苏轼、吴潜等也在鸳鸯湖畔与友人饮酒赋诗。
至于以鸳鸯湖为题材的诗文更是不少,举其著名者而言:丘为有《湖中寄王侍御》,是在鸳鸯湖边给朋友王维写的诗;在嘉兴做官的“五言长城”刘长卿有《南湖送徐二十七西上》和《送卢判官南湖》两首,这里的“南湖”就是鸳鸯湖;南宋名相吴潜有首《水调歌头·每怀天下士》,是对友人“访我鸳湖上,真足慰心期”的酬答。
当然,最为有名的,莫过于苏东坡的《赠钱端公安道并寄其弟惠山山人》,“鸳鸯湖边月如水,孤舟夜傍鸳鸯起”,更是传诵千古的名句。
相比之下,滮湖要寂寞得多。
这中间的缘由,一是鸳鸯湖要比滮湖大得多。
宋闻人滋《南湖草堂记》说:“槜李,泽国也,东南皆陂湖,而南湖尤大,计一百二十顷。”这里的“南湖”也就是鸳鸯湖。“尤大”一词,可见是嘉兴所有湖(自然也包括了滮湖)中最大的。
元代吴镇作《嘉禾八景图》,其中有一景“鸳湖春晓”,他在自注中写出了鸳鸯湖周围的景点,有“真如塔、长水法师塔、彩云墓、雪峰井、五龙庙、鸯湖、双湖桥、鸳湖、金明寺”,对照着看下宋元时的嘉兴城图,可知这鸳鸯湖面“一百二十顷(约一万两千亩)”,只多不少。
二是鸳鸯湖的景色比之以水利为主要功能的滮湖更为美妙,也更具人文内涵。
元代杭州人陈世昌,曾专门做了一篇《南湖赋》,说的就是鸳鸯湖的美景:“于是淑景布丽,微风扇和,青莎缘堤,虹梁跨波。都人士女,往来婆娑。列绮席间,清歌扬桂,楫浮彩舸……望颓阳之西下,见明月之东生。渔歌互答,水调凄清。轻艖短棹,北渚连汀……乃为之歌曰:南湖之清兮可以濯缨,南湖之上兮聊寄我情,地之胜兮独不以人而后名,后千载兮亦有慕其遗声。”
明代后,鸳鸯湖、滮湖的命运开始反转
然而,日往月来,时移世易,经济、文化的变迁,同样会给自然景观打上印记。明代之后,鸳鸯湖、滮湖的命运渐渐开始反转。
中国经济重心从北方向南方转移的进程,到宋代已经完成,嘉兴作为江南的核心区域,其经济尤其是农业经济的发展,大大领先于其他地区。
所谓“军贮岁计,多仰浙西,而平江(苏州)、湖(湖州)、秀(秀州即嘉兴)之产,倍于他郡”。
人口密度高、上缴税赋重、粮食亩产高、人均耕地少,嘉兴这几个因素集中在一起,使得向湖泊要耕地几乎成了一种必然。
于是乎,从宋代开始,周边的农田村舍开始“蚕食”鸳鸯湖,甚至把一部分围进了城中(称为“里湖”,后来传为“范蠡湖”)。鸳鸯湖越来越小,成了现在的“西南湖”。
而滮湖则不然,明清之后,有“浙西首藩”之称的嘉兴日渐繁华,城外南门至东门人烟稠密,市肆繁盛,东门与滮湖相通的甪里街一带,“竟为侈丽,列肆者通江淮巨贾”。
这里更有一个重大的关节,那就是嘉靖年间,嘉兴知府赵瀛疏浚内河,把挖出来的瓦砾淤泥,移填于湖之中,造出一个小岛“湖心岛”。
然后又将原在滮湖、鸳鸯湖之间的烟雨楼,移到了湖心岛上。从此,大名鼎鼎的烟雨楼由岸边走到了滮湖中。
随之,达官贵人的私家园林、高第深宅也在滮湖边安顿,明代最大玩家张岱在《陶庵梦忆》中,除了“嘉兴人开口烟雨楼,天下笑之”的调侃,也有了“烟雨楼前,画船歌鼓日夜不绝”的记载。
滮湖的逆袭,风头盖过了鸳鸯湖
此时滮湖的风头完全盖过了日渐没落的鸳鸯湖,当仁不让地把“南湖”这一好名头也夺了过来。
明天启《嘉兴县志》称:“滮湖亦称南湖,西则灯含窣堵,北则虹饮濠梁,倚水千家,背城百雉。蒹葭杨柳,菱叶荷花,绿浸波光,碧开天影,雕舷笙瑟,靡间凉燠,此一方最胜处也。”
明崇祯《嘉兴县志》也称:“滮湖在县南二里,一名马场湖,俗称南湖……此一方最胜处也。”这大概是最早出现的“滮湖亦称南湖”。
渐渐地,南湖愈叫愈响,滮湖反倒没人叫了,再后来,以“南湖”之名行走江湖的滮湖“仗势欺人”,抛弃了老土的“滮湖”之名,把“鸳鸯湖”抢过来作为自己的别号,然后把鸳鸯湖叫成了“西南湖”——意思是你不过是依附我南湖的西边一小湖。
至此,在1000多年的经济、文化发展中,滮湖卧薪尝胆般达成了一次完美的逆袭,将“南湖”的桂冠牢牢地戴在了自己头上,而没落贵族鸳鸯湖,历经世事变幻,白云苍狗,茫茫百感对此渺渺湖水,只能以“西南湖”的身份来沾溉南湖的余晖了。
实习生:朱美子
编辑:戴群
原文摘自《嘉兴文史记忆》(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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