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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漫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翻拍自《教惟以爱》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在岁月的洪流中,母爱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曾有人说,推动世界的手,是摇着摇篮的手,对孩子来说,母爱犹如一股永不间断的力量,持续影响着孩子的一生。
嘉兴这方水土,自古崇文厚德,文脉绵长,在一脉相承的家风传承中,母亲是不容忽视的温柔力量,润物细无声。
《夜纺授经图》拓本
其中,最著名的大约就是被誉为“清代女画家第一人”的陈书了。她是历史上被皇家收藏画作最多的女画家。
她不仅以画闻名,更因其教子成才流传后世。
陈书二十余岁以继室身份嫁给海盐人钱纶光为妻。
家道中落,三餐不继,陈书一边纺纱、卖画度日,因贫请不起老师,儿子的启蒙教育也由陈书担当,她对三个儿子因材施教,“口授章句大义”。每到夜晚,三个儿子在楼上挑灯夜读,她就在楼下借着微弱的余辉纺织。为了让孩子专心读书,她命人撤去楼梯,一日三餐用绳索吊上去。
钱陈群为了纪念母亲,请海宁画家郑玙绘《夜纺授经图》,自题诗:母兮儿饥,终朝诵读,不可以为粟。母兮儿寒,终夜咿咿,不可以为衣 ……
乾隆得知此事,“慈孝之意恻然动人”,向钱陈群索图观看,并在图首题了两首诗。如今,你如果去梅湾街清芬堂,还能看到此图拓本,不仅有乾隆御题,还有陈元龙、张廷玉、张照、刘统勋、沈德潜等十五位名臣公卿题诗。
其实,陈书所教授的并不仅仅是三个儿子钱陈群、钱峰、钱界,还有孙儿钱汝诚、侄曾孙钱载、内侄张庚等,其中钱陈群、钱汝诚、钱载都成为翰林院学士,朝廷重臣。其中,钱载成为“秀水诗派”代表诗人,书画家,官至二品,曾做过《四库全书》总纂,张庚受陈书影响和熏陶成为清代著名画家,以山水画见长。
自陈书入嫁钱氏,不但给钱氏家族带来艺文新内容,而且亲手培养钱氏一批绘画人才,从而形成了一个画派,陈书清雅秀逸的人文气息规定了钱氏绘画的审美基调,影响了此后钱氏二百年的画笔烟云,这也是中国史上唯一由女性领衔的家族型画派。
陈书《墨荷图》翻拍自《南楼老人画萃》
陈书无疑是一位伟大的嘉兴母亲,她的身上有着江南母亲的温柔力量,也有着这方书香世家女性的气度。
今天是母亲节,让我们揭开时间的一角,走进嘉兴籍大师们的少年时代和往日时光,听一听那一位位慈母的故事。
那些故事,有温暖,有坚毅,有悲伤,有无奈,有平凡,有伟大……但母爱无疆,谨此致敬全天下的母亲,愿她们节日快乐!
蒋百里
1881年,蒋百里父亲蒋学烺和母亲杨镇和结婚了,那一年新郎30岁,新娘27岁,即使在今天也算是晚婚。
这一对夫妻都是苦命之人。蒋学烺虽出身名门,他的父亲、著名藏书家蒋光煦,在他10岁时早逝,因先天残臂,而被送到了寺庙。杨镇和本是名医杨笛舟之后,却自幼失怙,与母亲相依为命。但她靠着世传手艺制作和修补竹衫自食其力,承继先父遗风,在闲暇时间刻苦读书,涉猎颇广,“晓畅义理”。两人婚后,生活拮据,蒋百里4岁时,请不起老师,就由母亲教他识字读书,教他熟读唐诗,闲下来给他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榜》等小说,再大一点给他讲《孝经》《朱子家训》《小学》等,蒋百里记忆力超群,母亲所教的唐诗和四书,都能琅琅成诵。
蒋百里11岁那年得以回原籍蒋氏家塾附读,然而好景不长,父亲早逝,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虽然家境困难,但蒋母并未让蒋百里辍学,而是督促他努力学习。
蒋百里待母至孝,曾效仿古人“割股疗亲”,煮药汤给母亲治病。
母亲杨镇和虽是平凡女子,却有着开阔的眼界和心胸。她对蒋百里的教育并不局限于传统,在新旧时代交替之际,她鼓励蒋百里不要被旧思想束缚。
蒋百里想游学日本,但顾及母亲不忍离去时。她力排众议,支持独生子远涉重洋,到异国他乡去求学,“行矣,吾不以流俗人望汝,亦不以流俗人自待,汝夙孤露,能奋自树立,乃所以为孝也”,鼓励儿子实现志向,不要顾忌“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
她还创办了硖石振坤女子初等小学堂,自任校长,不仅硖石的女子进学堂,便是盐官镇女子也能昂首迈进校门。
在她去世后,蒋百里悲痛欲绝,建怀萱堂纪念母亲,并给恩师梁启超写信,请他为母亲书写铭文。梁启超特地写了《蒋母杨太夫人墓志铭》,凭吊蒋母,对教子有方、德泽乡里的杨镇和夫人给予很高的评价。
李叔同
1905年7月23日,天津《大公报》以《文明葬礼》为题报道:“河东李叔同君广平,新世界之杰士也,其母王太夫人月前病故,李君特定于本月廿九日开追悼会,尽除一切繁文缛节,别订新仪。”
一架钢琴、一个礼堂,一篇悼词,没有披麻戴孝,26岁那年,李叔同以一场盛大的新式葬礼送别母亲。随着母亲的去世,他的“幸福时期已过”,改名李哀。他说,从那时起,人生就是不断的哀愁。
李叔同受母亲影响很深。
“我的母亲很多,我的母亲——生母很苦。”不惑之年的弘一法师曾和学生丰子恺说过。
他的母亲王凤玲生于平湖小康之家。王父饱读诗书,教女儿识文断字。然而,令人无奈的是,王凤玲却不得不遵父命在十七八岁的花样年华,从平湖北上远嫁天津,做了桐达李家的侧室夫人。她的丈夫是祖籍平湖的桐达李家当家人、几近古稀的李世珍。
李叔同出生后,母亲对他寄予厚望。很小就教授他诗歌,给他讲《幼学琼林·兄弟》,教他背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虽然大多时他只能背却不知其意,但这成了他最先相交的文学读物,为他打开文学之门奠定了基础。他曾在孩童时,就与父兄说,如与哥哥分离,每到过节也会想念他乡的同胞手足。
在他四岁时,父亲去世,母亲虽然爱怜他,却从不溺爱。在日常生活中,处处以儒家规范教育他,《论语》说“不撤姜食,不多食”,她坚持让儿子遵守,每天在饭桌上摆一小碟生姜片,还教导他“席不正不坐”,不许儿子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写多大字,就取多大纸”。“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更是成为母亲教育李叔同的中心思想,她用知礼、守孝、诚信、孝悌、慈善、忠厚、舍生取义、悲悯苍生等儒学礼仪和规范要求他。
李叔同尊崇母亲的教诲,“学问无大小,能者为尊”,“列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他虽然不太懂母亲说的意思,但知道母亲的话一定要听,认真跟随兄长开蒙读书,学习日常礼仪。
丰子恺
“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是母亲的老位子……我九岁的时候,父亲遗下了母亲和我们姐弟六人,薄田数亩和染坊店一间而逝世。我家内外一切责任全部归母亲负担。此后她坐在那椅子上的时间愈加多了。”
丰子恺曾经写作《我的母亲》怀念她的母亲钟芸芳。
丰子恺9岁时,父亲早逝,丰家生活的担子都压在母亲身上。丰子恺常看见母亲坐在那里,跟工人们谈家事,跟店伙们谈店事,还要跟父亲的朋友和亲戚邻人交涉或应酬,“我从学堂里放假回家,又照例走向西北角椅子边,同母亲讨个铜板。有时这四班人同时来到,使得母亲招架不住,于是她用眼睛的严肃的光辉来命令,警戒,或交涉;同时又用了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来劝勉,抚爱,或应酬。当时的我看惯了这种光景,以为母亲是天生成坐在这只椅子上的,而且天生成有四班人向她缠绕不清的。”
丰子恺漫画《爱的收支相抵》 翻拍自《教惟以爱》
母亲对丰子恺是慈爱的,面面俱到,她送儿子出门离家求学时,给他准备学费,置备行李,做一罐猪油炒米粉,放在他的网篮里,做个小线板,插两只引线放在箱子里,然后,在孩子归家时,她慈爱地欢迎他回来,亲自上灶,烧些他爱吃的菜蔬。
她也是严肃的,告诫他待人接物求学立身的大道,探问他的学业,详询学校生活,加以勉励,教训或责备。
“她像贤主一般招待我,又像良师一般教训我。”对丰子恺来说,她是母亲,也是父亲,“她以一身任严父兼慈母之职而训诲我抚养我,我从呱呱坠地的时候直到三十三岁,不,直到现在。”
茅盾
茅盾自幼即深受崇尚西学的父亲的影响,但在他10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在临终前的遗嘱里,他特别告诫茅盾兄弟:“需要理工人才。”
茅盾的母亲陈爱珠饱读诗书,她读过并且能解释“四书五经”、《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列女传》《幼学琼林》《楚辞集注》(朱熹)等,接受了较多的“中学”和“西学”知识。茅盾在母亲的教导下,既学有“四书五经”、《史鉴节要》等传统文化典籍,也对《天文歌略》《地理歌略》等体载西学知识的新式读物有所涉猎。
所以,茅盾父亲遗嘱中的“理工人才”,与她对茅盾未来人生构架是相符合的。
对此,茅盾曾经回忆,“我在奉行遗嘱的母亲的严格管理之下……看小说之类的事情是禁止的。”
虽说如此,但他的母亲对何为“理工人才”也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哪怕茅盾没有遵遗嘱用心在“实科”,看见他国文英文通过、升班,也就不再噜嗦。
但也因母亲希望茅盾搞实业,所以对茅盾求学她是不遗余力的支持。茅盾的祖母和二姑妈曾计划着让他到纸店当学徒,但她顶住压力,鼓励茅盾读书,“原来我母亲为了让我继续念书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卢表叔把我童生会考的成绩到处宣扬,也是为了帮助我母亲减轻一点压力”。茅盾也因此得以接受新式教育。虽然茅盾最终并未成为理工人才,但他在另一条路,成为一代文学巨匠,并在临终前捐资设立茅盾文学奖,鼓励优秀长篇小说的创作,泽被后世。
有学者认为,母亲在茅盾的成长过程中起到激励作用,在失去父亲庇护后,母亲承担起“规训”和“爱护”的双重任务。茅盾的儿子在回忆中为我们提供了佐证:“祖母在爸爸的心目中是神圣的、伟大的,是他一生中最敬最爱的人。”
其实,受益于茅盾母亲的还有少年木心。
茅盾常年旅居在外,但母亲一直想回到老家,在1932年,茅盾送母返乡后,1934年翻新老屋后院,改建为书斋,并藏书于茅盾书斋。这个书斋基本上是母亲在管理。
少年木心称呼茅盾母亲为“沈家娘娘”,茅盾母亲对这个同乡少年爱护备至,允许他从书斋里借阅图书,从1934年开始,直到1940年她去世,木心常常出入茅盾书斋。木心曾说,他少年时在故乡,看到那满屋子的欧美文学经典,狼吞虎咽,得了“文学胃炎症”。
独家视角 读嘉呈现